第67章 第 67 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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傍晚七點，黃阿姨過來做飯，半小時後，秋沐推開葉離的房門，將他從床上喚醒。
葉離從床上坐起來，一只手按著頭，喉嚨間發出一道輕微的呻.吟。
“還不舒服嗎？”秋沐問。
葉離點頭，掀開被子從床上走下來：“有點難受。”
“等下讓阿姨給你煮碗醒酒湯吧。”
“你會煮嗎？”
秋沐眨了眨眼：“會。”
“你幫我做吧，阿姨聽了會多想。”低頭聞了聞自己的袖口，他的衣服已經不是出門時候的外出服了，起居裝上並沒有沾上多少酒氣，應該不會被發現。
“行。”秋沐道。
“......”葉離見秋沐一直站在原地不動，目光直直的盯著他的眼睛，就問道：“有事嗎？”
“你還記得你剛才做了什麽嗎？”秋沐問。
葉離疑惑：“我？”
他側頭看了一眼被子掀開一半、還帶著人體溫度的床鋪，大概是奇怪秋沐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。
“......難道我睡糊塗，做什麽事了？”他猜道。
“KTV，衛生間。”秋沐提醒。
“......”看著秋沐的臉，用半秒鐘的時間整理現況，然後開始思考秋沐想要聽到的答案是什麽。
裝傻否認說“我忘記了”比較合適嗎？一般這句話說出口，秋沐不管他這邊到底是否真的忘記，都可以心知肚明的選擇“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”，然後一切問題都沒有了。
常理來說，秋沐應該會更想要聽到這樣的答案才對。
腦海中快速冒出這樣的念頭，葉離差點就要把話脫口而出。
但是在看到秋沐眼神緊盯著自己眼睛的時候，葉離話到口中連忙收了回去，心臟快速跳動了兩下，用外表來看看不出遲疑、似乎腦海裏什麽都沒想，直接就回答了的速度，說：“啊......我記起來了，那時候真的很抱歉。”
秋沐對這個回答很滿意。
“沒關系。”他轉身離開了葉離的房間：“去吃飯吧。”
葉離看著秋沐的背影，然後松了口氣。
竟然趁著他剛睡醒，沒時間去慢慢思考整理情況的時候開口詢問，秋沐顯然是警惕了起來。
誠懇道歉，秋沐不會多想，畢竟酒後做出傻事這種情況不是沒有，時間長了兩人自然就會慢慢淡忘掉這件事。
但是如果說自己“不記得”，明顯是做賊心虛，回答錯了。
他為什麽要不記得？不就是怕記得了會被秋沐疏遠嗎？
但假如不是心中有鬼，他怕什麽疏遠？堂堂正正道個歉不就行了。
馬斌那個蠢貨。
暗暗譴責了一句，葉離跟在秋沐身後，一起來到客廳。
秋沐道：“等下還帶小黑去散步嗎？”
葉離：“不確定。”
“那我帶它去散步，你繼續睡吧。”
“好。”
黃阿姨把秋沐他們掛在陽臺上的衣服，收好疊起來分別放到兩個人的臥室裏，然後離開了。秋沐和葉離都沒有吃飯時候說話聊天的習慣，所以偌大的客廳，只能聽到碗筷碰撞發出的輕微聲響，和一點點咀嚼的聲音，顯得有些沈寂。
吃完飯，秋沐去廚房給葉離做了醒酒湯。湯一會兒就煮好了，將冒著熱氣的小碗放在茶幾上給葉離，秋沐牽著小黑狗出了門。
“......”
雙手合十捧在一起，彎曲著手指做出祈禱手勢。胳膊肘支在雙腿的膝蓋上，低頭用手輕輕撐著下巴，閉眼開始思考。
他在回憶之前在KTV裏面發的事情，一點一點的將所有細節都放慢了不斷思考，確定每一個小小的舉動都能有合適的解釋、不會讓秋沐過分起疑，葉離才結束了這段自我審視的過程，松了口氣。
倒也不是沒有想過，就這樣順勢讓秋沐直接知道了。
但是時機果然還是太差。
就算讓秋沐借此知道他對他有意思，秋沐十有八九也只會選擇逃避，裝作自己不知情。
這樣葉離連最後一點接近的機會都沒有，不論做什麽都會讓秋沐起疑警惕，討好或者勾.引之類的手段不但不會起到正面作用，反而會讓秋沐越離越遠。
不久前，馬斌曾用感慨一樣的語氣，說了句“你也挺不容易的”，他說“要是你喜歡上別人，估計招招手的功夫就能得逞了，偏偏非要像現在這樣小心翼翼的試探接近”，還說“我妹妹她們，不是很可愛嗎，又那麽喜歡你，眼神總是隨著你看，要是選擇她們的話，以後肯定會很幸福”。之類的話語，讓葉離幹脆不要再想著秋沐，輕松一點，找個雖然他不是很愛，但卻非常愛他的人談戀愛好了。
葉離根本沒把這句話聽進去，放在心裏。
如果一段感情，真是這麽想放棄就能放棄的就好了。
那麽秋沐就不會一直喜歡著谷雨，而眼神都不給他一個了。
像葉離一樣，覺得難度太大，趕緊放棄掉選擇一個愛他的人多好。這樣葉離就能有機會走入秋沐的視野，讓他選擇自己了。
但那種愛真的是愛嗎？不是因為空虛和遺憾，所以為了尋找安慰，特意找來的救命稻草和良藥，僅僅只是一個解脫痛苦的道具嗎。
初中的時候，葉離被很多學校裏的女生告白。最初還很有罪惡感，拒絕之後面對對方泫然欲泣的眼神，能夠感覺到自責和難受。
所以拒絕之後一段時間，葉離會不自覺的註意對方存在，想要看看她過得怎麽樣，是不是真的把自己忘記了，或者還是一直記著他。
然後就在某日，他看見了一位一個月前，還滿面通紅與他告白的女生，舉止暧昧的跟一個男生並肩站在冷飲店裏一起買飲料，手是牽著的。
——不過就是這種程度的愛而已。
對方就是抱著這種“行就行、不行再換一個”的念頭來和他告白的。
因此覺得自責的自己實在是太天真了。
回憶起當時對方那真摯的面孔和渴求的目光，被拒絕後讓人憐惜的眼淚和哭泣，忽然覺得有些反胃。
這種不是真正的戀愛，只是游戲。為了讓自己快樂，所以只要是個優秀的、合適的人，就都可以一起玩的游戲。
他沒辦說自己的想法是絕對正確、別人的作法就一定是錯誤。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，沒有誰對誰錯。
但他絕對無法容忍自己過上那樣的生活。喜歡上了秋沐之後，他無法忍受自己抱著“試試就好、不行那就算了”的念頭去思考秋沐。
真正的愛，是即便卑微也要去試圖索取，是即便自私也要狠心去爭奪的。
丟臉也好狡猾也好過分也好，只要能得到，那麽不管做什麽他都願意。既然喜歡上了，那就喜歡一輩子，想盡一切辦法去得到他，不管需要花費多長時間、不管需要等待多少歲月、不管需要付出多少代價，都沒問題。
或許有人會覺得這樣的感情太沈重，一點都不符合現實，只存在於電影或者電視劇裏，但葉離就是這麽想的。
因為那個對象是秋沐，因為他的喜歡就是有這麽多、這麽深。所以他能等得起，也願意等。
至於為什麽會那麽喜歡......
食指和第三指在茶幾上敲打了幾下，目光不經意看向面前的湯碗。
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吧。
端起來喝了一口醒酒湯，發現味道很不錯，葉離瞇著眼睛默默心想。
秋沐過去也沒喝過酒，怎麽會連這種東西都會做。
雖然平時外表看上去低調又內斂，似乎除了“優秀”之外看不出別的什麽優點。可有些地方又實在是高深莫測，叫人捉摸不透。仿佛無所不能，仿佛無所不知。偶爾不動聲色的露出一手，就能叫人驚艷萬分。
起初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一點一點的小驚喜，他才會對秋沐越來越著迷吧。
毫無所覺的時候，目光已經一直看著他了。回過神來的時候，心裏想著的就只有他了。
好像無處不在、呼吸著的空氣一樣，縈繞在身邊，置身其中無法脫離，也不願脫離。
對秋沐的認識每增多一點，心裏的喜歡就會更深一點。靠近的距離更近一點，內心的在意程度就更多一點。
秋沐就像一個磁石，只要出現，心臟就會被對方緊緊的吸引走，根本沒辦法控制。
他中了一個名叫“秋沐”的毒，沒辦法自愈，也不打算自愈，只能深陷其中，任由自己病得越來越重。
在KTV裏看到秋沐的時候，葉離忽然聽到那句夢裏出現過無數次的玩笑話。
心想著既然是夢境，那麽稍微撒下嬌，滿足一下自己總是無法填滿的愛意也沒關系吧。
所以他過去擁抱住了秋沐，不管是不是真實存在的，只要明白“我正抱著秋沐”，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滿足就能讓他飄飄欲仙，比喝醉了酒還要讓人夢幻。
親吻和撫摸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，雖然現在已經不記得那時候的觸感了，但當時他真的覺得自己似乎擁抱住了全世界，享受到了無與倫比的至高幸福。
如果未來，也能每天都這樣的話，該有多好。
放下湯碗，感受著喉嚨間殘留的溫暖，葉離心滿意足的長出了口氣。
......
秋沐回來的很快，葉離把湯喝完，放在廚房洗好了走出來，就聽見門口隱約傳來了走路動靜，和一道小狗歡騰的叫聲。
秋沐牽著小黑狗開門走了進來，看見葉離站在玄關外，廚房往外出來一點的位置，微微楞了一下，然後笑道：“怎麽沒去睡覺？”
“喝完湯感覺舒服很多，就不睡了。”葉離說：“你帶它去了哪裏？”
秋沐表情尷尬起來：“小黑不樂意走，我就......”
葉離道：“就是這樣，它才一直那麽胖。”
“現在已經瘦下來好多了吧。”秋沐小聲為自己的行為做辯解：“要是爺爺看見了，指不定還以為我們虐待他，不給他吃飯呢。”
“你們太寵它了。”葉離說道：“有點自覺吧。”
秋沐笑嘻嘻道：“不是有你在嗎？”
葉離無奈：“看到小黑，我就忍不住想，如果我稍微懶惰一點，是不是會被你和爺爺照顧到一點自立能力都沒有了。”
秋沐想了想，然後睜大眼：“沒準還真有可能誒！”
秋沐是不可能對一個孩子要求那麽嚴苛的，老人雖然會不滿，但也不至於開口對葉離說些什麽不中聽的話。所以若是葉離的性格和別的孩子一樣，再撒嬌一點、不去面對現實的害怕困難一點，估計就會變得和其他有大人寵愛的孩子一樣，沒有現在這樣獨立、有主見的他了。
葉離走過去用食指輕輕彈了下秋沐的額頭：“你還說。”
如果他真的變成那個樣子，估計連最後一點爭取秋沐的能力都沒有了。
秋沐哈哈笑了兩聲，用手掌擋住葉離的第二次襲擊，然後松開了小黑狗的項圈。
“時間還早，做點什麽吧？”秋沐道。
“其實我最近想到了一個方案，不知道能不能行。”葉離說：“現在使用網絡的人不是越來越多了麽......”
秋沐仔細聽著，然後不斷點頭：“嗯，你說的思路挺有意思的。”
葉離：“你覺得可行？那我回頭再仔細考慮一下，寫個正式的企劃給你。”
秋沐笑道：“好啊。”
葉離看了他兩眼，然後忽然說：“說起來，你最近好像沒怎麽提起小雨的事情了。”
秋沐一楞。
仔細回憶了一下，他喃喃道：“咦，好像是......”
然後又搖了搖頭，釋然笑道：“但相處的時候不是和平時一樣嗎？”
葉離指出了原因，說：“你還在等他和陳思琪分手？”
秋沐：“嗯。”
葉離：“等得到嗎？”
秋沐語氣隨意：“當然是等得到的，估計再過個半年時間吧。”
葉離不知道秋沐的自信來自於哪裏。
他屬於行動派兼理論派，經過仔細的調查與思考之後，就會立馬做出行動。
可秋沐對比之下卻有些消極，什麽事情都喜歡放在心裏藏著不說，雖然面對大部分的事情他都能靠本事游刃有餘的解決，可遇到一些突發事件，就顯得有些忙於應對，只能倉皇接受，被動“挨打”了。
起初谷雨忽然和陳思琪交往的時候也是，在陳思琪還沒出現之前也是。既不主動應戰，也不發起進攻，不知道秋沐到底在想些什麽。
葉離雖然有心想要糾正這點連秋沐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習慣，可既然情況有利於他，還是先等一等，什麽都不要說好了。
他說：“是嗎，還有半年的時間嗎。”
半年的緩沖時間，讓秋沐和谷雨拉開一定的距離，已經足夠他做很多的事情了。
秋沐忽然想起了什麽，說道：“對了，你還記得，我和你說過，我媽讓我回來讀書的條件，是要給她取得幾個競賽頭銜的事吧。”
葉離：“記得，怎麽了 ？”
秋沐：“五項競賽裏面，生物的初試時間已經快到了，其他四個學科都是下半年的事情，所以我想是不是幹脆放棄生物，主攻別的學科比較好。”
葉離問：“‘五項競賽’？”
秋沐解釋：“就是全國性的比賽。我們是理科生，理科的比賽有數學、物理、化學、信息、生物這五門。重要程度和難度按照我說的順序往下排，生物排在最後面。”
葉離眨了眨眼：“所以，你想考哪幾門？”
秋沐回答了一句前三門，然後說道：“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考。”
葉離大概明白秋沐忽然提起這件事的原因了。
他爽快道：“可以啊。”
秋沐笑了笑：“我就知道——高中的知識點全學完了，手頭沒事情做，你肯定會答應。”
葉離：“這個比賽如果獲勝，高考可以加分還是怎麽？”
秋沐：“不僅可以加分，而且還能獲得保送資格。考的名次越好，可以選擇的學校就越多越優秀。”
葉離忍不住說：“這不是很好的機會嗎！”
秋沐笑道：“是啊，所以如果有餘力，最好去考了，怎麽也不會吃虧不是嗎。”
秋沐嘴上說的輕松，可實際上，對於大多數的高中學子而言，能夠把手頭的功課學完就已經很好很費力了，抽出時間和精力去折騰這些，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。
也就他們倆，在初中的時候就把高中內容全學完了，這時候才能毫不猶豫地做出這種選擇。
秋沐道：“比賽時間是七月份到十一月份，每個學科比三次，市級初賽、省級聯賽、全國決賽。假如我們能考進全國決賽，最晚十一月的月底就能全部考完了。”
葉離計算了一下日期：“距離最初的比賽，還有五個月左右的時間。”
秋沐笑道：“是不是感覺挺有把握的。”
五個月的時間，已經足夠他們把這三門學科翻來覆去的鉆研好幾遍了。
葉離點頭，表現的底氣十足：“嗯。”
“過兩天我去和學校裏的老師們說一聲這事兒，然後讓我爸媽幫忙找兩位對這方面競賽懂行點的家教過來。”交代完這句話之後，秋沐拍了拍葉離的肩膀：“我去小雨那兒和他也說一聲。”
一幅早就料到了的表情，葉離道：“好。”
十分鐘後，秋沐回來。葉離正坐在臥室裏開電腦，秋沐敲門走了進來。
回頭看了一眼秋沐，葉離輕挑眉梢：“怎麽了？”
秋沐的神情有些不對勁：“......小雨不在家。”
葉離稍稍一琢磨，大概猜到發生什麽事了。
“阿姨和叔叔在家嗎。”
“兩個都在。”秋沐說：“他們當著我的面給小雨打電話，然後小雨說錯話了......估計是瞞不住了。”
葉離想了想，說：“他沒和我們說他今天要出門啊。”
“大概是聽說馬莉過生日，知道我們倆會在那邊過夜，所以疏忽了吧。”秋沐道：“現在都八點多了。”
“......”葉離眼神略有些古怪，他心裏想著一些事兒，但是沒好意思當著秋沐的面說出來，感覺秋沐十有八九也想到了，直接換了個話題：“叔叔應該不會說什麽，但是阿姨的話......”
她可不止一次在秋沐他們面前，說過不允許早戀的。
秋沐嘆了口氣，表情很覆雜。
他的肩膀耷拉下來，神情沮喪地沿著床邊坐下。手臂往後放，撐著床面，將身體力道往後傾斜，然後仰面望著頭頂的天花板。
“忽然覺得好累。”秋沐說道：“特別沒勁，什麽都不想去想了。”
葉離道：“你是心裏覺得難受吧。”
畢竟心就算能發出聲音，他也不會和人說‘疼’，所以就把這個想法直接體現在身上了。
秋沐表情略顯蒼白地笑了笑，說了句“也許是吧”，然後道：“說來你可能不信，這種感覺我經歷過好多次了，但是次次都不能適應。”
“適應了，引不起感覺了，說明你已經不愛他了。”葉離輕聲說。
秋沐苦笑一聲：“有時候，我還真弄不清楚自己現在對小雨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感情。時間太久，習慣融入骨髓，早已經忘記了思考。就好像人必須呼吸，我也必須喜歡小雨一樣，自然而然、一日覆一日的度過。”
現在他的身體年齡十六歲，前前後後他暗戀谷雨的時間加起來，也恰好十六年。
從一開始的心動，到後來的糾結，最後被一次次的痛苦忍耐和消極自責所折磨，事到如今除了習慣性的苦澀以外，竟然疲憊到連反抗的力氣都湧不上來了。
大學初見谷雨就喜歡上了他，一直到大學畢業也沒有改變過心意，當時的秋沐曾驚訝過自己的執著，沒想到自己喜歡上一個人之後態度會那麽堅定。
後來隨著時間流逝，陪伴在谷雨身邊一年又一年的增長，他已經懶得再去計算這種事情了。年年都不肯放棄這段感情，眼睜睜看著時間越拖越長，如今已經到了讓人心情覆雜的第十六年。
一個自稱長情，也絕對不為過的漫長周期。
“我只是想要我喜歡的人，也喜歡我而已。”秋沐道：“這個要求不過分吧？”
“嗯。”葉離的目光註視著秋沐，看著他為了別人痛苦哀愁，看著他向自己表露出對別人的愛意，心裏能夠明顯感受到疼痛的存在。
“為什麽我喜歡的人總是要去喜歡別人呢，為什麽就不肯看看我，來喜歡我呢。”秋沐喃喃自語：“我要是能更有勇氣一點就好了。”
葉離沈默了一會兒，道：“你只是太珍惜了。”
如果他不喜歡秋沐的話，或許會覺得秋沐的作法很傻，很懦弱吧。啰裏啰嗦，像個小姑娘似的扭扭捏捏，猶豫不定。
“說出來了，就可能失去對方。在別人眼中看來，你的做法或許很愚蠢，那是因為他們沒有面臨這種處境，他們不重視我們所重視的人，所以失去了也沒什麽好可怕的。因此才能隨口說出不負責任的話。”
秋沐忍不住連連點頭，他以為自己找到了戰友。
可誰知葉離接下來卻又開始潑他的冷水。
“但珍惜著珍惜著，可能就錯過了。”葉離的話和之前那些聽起來很矛盾：“‘得不到’和‘失去’沒什麽兩樣，不是嗎。”
“......”
葉離想了想，說：“你還記得爺爺養的那些植物嗎？”
秋沐看著葉離：“記得，怎麽了。”
葉離回憶了一下，道：“應該是初二下學期的時候，廣陵不是來了一場大臺風嗎？那時候爺爺養在院子裏的花草受損的很嚴重。”
秋沐：“對。”
但是那又怎麽樣，葉離忽然提起這個做什麽。
“那時候我看爺爺每天精心照料的植物變成這個樣子，覺得很可惜，想要盡量幫爺爺減少一點損失，將植物救回來。”葉離說：“可是就在我打著雨傘，站在庭院裏，想要多跑幾趟，把花草全都搬回來的時候，卻看到爺爺過去瞧了它們一眼，只拿走了其中幾盆完好無損的，其他的就全都留下不管了。”
秋沐稍稍來了點興趣。
這是他不知道的事情。
“為什麽？”
“爺爺說，那些已經沒必要去管了。”葉離道：“可是在我看來，那些植物頂多只是多淋了點水，然後一部分的枝椏被風折斷了而已。”
秋沐點了點頭，認真聽。
“雖然斷了，但是只要等一等，仔細培養、照料，應該可以重新覆原吧。”葉離道：“我當時是這麽想的。”
“爺爺是怎麽說的？”
“爺爺當時什麽都沒說。”葉離道：“他只告訴我，既然我覺得可以覆原，那就讓我來照顧這些植物，然後未來某一天覺得這些植物沒問題了，再還給他。”
秋沐眼神思索。
“於是我就認認真真地照顧，學著爺爺平時的作法去做，一點都沒有疏忽。”
秋沐相信葉離既然這麽說，那他當時肯定是真的很上心的去做了。
可是，在他的記憶裏，似乎那次臺風過後，庭院裏植物的數量還是減半了，也就是說......
“你是怎麽做的？”秋沐問。
“和平時一樣，認認真真、仔仔細細做的。”葉離道：“但回過頭來想想，就是因為我‘和平時一樣’，什麽都不去改變，什麽都不舍得放棄，才會害那幾盆植物全死了。”
秋沐微微挑眉：“怎麽說。”
“之前不是講過，我拿的那幾盆花，枝椏全都被折斷了嗎？”葉離道：“爺爺當時提醒過我，說最好把那些全都剪掉，說不定還有挽救的機會。但我一看，這要是都剪掉了，不是只剩下一點點光禿禿的主幹，什麽都沒有了麽？就算救活下來，我也不好意思拿給爺爺，畢竟這種植物繼續養下去也沒有意思，總覺得自己是在作弊。”
秋沐“嗯”了一聲：“然後呢？”
“然後，我才深刻明白到，爺爺的說法果然是正確的。”葉離說：“頭幾天，那些植物還很有精神，我以為自己的作法果然沒問題，甚至在心裏暗暗想爺爺的說法才是錯誤的。開始想象自己把這些花草養活之後送給爺爺，爺爺會有多開心。但是後來，情況忽然變了，那些被折斷了的枝椏留在主幹上，吸取了主幹的大部分營養，卻還是依舊一天比一天枯萎。無論我怎麽挽救，也回天乏力。畢竟不管我再怎麽著急，沒辦法的事情就是沒辦法。”
秋沐表情漸漸變得沈默。
葉離接下來說的話，已經可以算得上是明示了。他將自己想要表達的話語，換了一個形容，來露骨地說給秋沐聽：“如果一開始，就把那些折斷了的枝椏全都剪掉。那麽留下來的主幹雖然遍體鱗傷雖然難看，卻還能好好地繼續活下去。說不定某天，就會長出新的枝葉，然後繁茂的盛開。硬撐撐到最後，除了走向最壞的結局以外，什麽都得不到。過程痛苦不說，對於枝椏和主幹而言，都不是什麽好的體驗。只能像那時候的爺爺一樣，在一開始知道沒有希望的時候，就選擇放棄，當場作出了結。而不是跟我一樣，無止境的拖延，心想事情說不定還留有希望，奇跡說不定就會發生了，如此飽嘗一段時間的折磨後，親眼看著它們一點一點走向死亡。”
秋沐放在床上的拳頭，不知不覺間緊緊握了起來。
他的眼神不定，猛地低下頭，好像內心正在做著激烈的爭鬥，拼命掙紮。
葉離說的話，每多講一個字，他臉上的神情就難受一分，直到最後，他坐在床沿，雙手抱頭，好像缺氧一般，痛苦喘息著。喉嚨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堵著一樣，聲音聽起來十分沙啞壓抑。
“有什麽辦法，我沒辦法，我能怎麽做......”秋沐說：“只要小雨和陳思琪分手，我就有希望，只要他沒有結婚，那麽不管他未來交再多的女朋友，我都能等到分手的機會，我——”
可是這麽做的話，不是和上輩子一樣，徒勞掙紮嗎？
上輩子他等了十年，這輩子又等了六年，莫非還要等，一直等到和上輩子一樣，谷雨二十八歲結婚為止嗎？直到那時候他才能真的死心放棄。
這簡直就是葉離口中，那盆綠植的翻版。他現在在做的事情，和那個不肯剪去枝椏、不斷掙紮、期待奇跡發生的植物有什麽區別。
“我不是在逼你。你和那盆植物不一樣，你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去等待。”葉離道：“我只是覺得，眼睜睜看著原本還充滿活力的植物，一點一點變得枯萎，最終腐爛死去的感覺太悲哀了。我希望你能夠早點做出決定，這樣能夠少受一點傷害。”
“......”秋沐低著頭，彎著腰，身體蜷縮在一起。看上去小小一團，是那麽的可憐無助。
葉離忽然覺得很憐惜，他想走過去，輕輕擁抱住秋沐，讓他不要難過，告訴他我還在這裏一直等待著你，可他沒有那個資格。
於是伸出手，想要探向秋沐的頭頂，去撫摸他的頭發，可還是停頓了一下，轉而拍了拍秋沐的肩膀。無聲安慰著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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葉離從床上坐起來，一只手按著頭，喉嚨間發出一道輕微的呻.吟。
“還不舒服嗎？”秋沐問。
葉離點頭，掀開被子從床上走下來：“有點難受。”
“等下讓阿姨給你煮碗醒酒湯吧。”
“你會煮嗎？”
秋沐眨了眨眼：“會。”
“你幫我做吧，阿姨聽了會多想。”低頭聞了聞自己的袖口，他的衣服已經不是出門時候的外出服了，起居裝上並沒有沾上多少酒氣，應該不會被發現。
“行。”秋沐道。
“......”葉離見秋沐一直站在原地不動，目光直直的盯著他的眼睛，就問道：“有事嗎？”
“你還記得你剛才做了什麽嗎？”秋沐問。
葉離疑惑：“我？”
他側頭看了一眼被子掀開一半、還帶著人體溫度的床鋪，大概是奇怪秋沐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。
“......難道我睡糊塗，做什麽事了？”他猜道。
“KTV，衛生間。”秋沐提醒。
“......”看著秋沐的臉，用半秒鐘的時間整理現況，然後開始思考秋沐想要聽到的答案是什麽。
裝傻否認說“我忘記了”比較合適嗎？一般這句話說出口，秋沐不管他這邊到底是否真的忘記，都可以心知肚明的選擇“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”，然後一切問題都沒有了。
常理來說，秋沐應該會更想要聽到這樣的答案才對。
腦海中快速冒出這樣的念頭，葉離差點就要把話脫口而出。
但是在看到秋沐眼神緊盯著自己眼睛的時候，葉離話到口中連忙收了回去，心臟快速跳動了兩下，用外表來看看不出遲疑、似乎腦海裏什麽都沒想，直接就回答了的速度，說：“啊......我記起來了，那時候真的很抱歉。”
秋沐對這個回答很滿意。
“沒關系。”他轉身離開了葉離的房間：“去吃飯吧。”
葉離看著秋沐的背影，然後松了口氣。
竟然趁著他剛睡醒，沒時間去慢慢思考整理情況的時候開口詢問，秋沐顯然是警惕了起來。
誠懇道歉，秋沐不會多想，畢竟酒後做出傻事這種情況不是沒有，時間長了兩人自然就會慢慢淡忘掉這件事。
但是如果說自己“不記得”，明顯是做賊心虛，回答錯了。
他為什麽要不記得？不就是怕記得了會被秋沐疏遠嗎？
但假如不是心中有鬼，他怕什麽疏遠？堂堂正正道個歉不就行了。
馬斌那個蠢貨。
暗暗譴責了一句，葉離跟在秋沐身後，一起來到客廳。
秋沐道：“等下還帶小黑去散步嗎？”
葉離：“不確定。”
“那我帶它去散步，你繼續睡吧。”
“好。”
黃阿姨把秋沐他們掛在陽臺上的衣服，收好疊起來分別放到兩個人的臥室裏，然後離開了。秋沐和葉離都沒有吃飯時候說話聊天的習慣，所以偌大的客廳，只能聽到碗筷碰撞發出的輕微聲響，和一點點咀嚼的聲音，顯得有些沈寂。
吃完飯，秋沐去廚房給葉離做了醒酒湯。湯一會兒就煮好了，將冒著熱氣的小碗放在茶幾上給葉離，秋沐牽著小黑狗出了門。
“......”
雙手合十捧在一起，彎曲著手指做出祈禱手勢。胳膊肘支在雙腿的膝蓋上，低頭用手輕輕撐著下巴，閉眼開始思考。
他在回憶之前在KTV裏面發的事情，一點一點的將所有細節都放慢了不斷思考，確定每一個小小的舉動都能有合適的解釋、不會讓秋沐過分起疑，葉離才結束了這段自我審視的過程，松了口氣。
倒也不是沒有想過，就這樣順勢讓秋沐直接知道了。
但是時機果然還是太差。
就算讓秋沐借此知道他對他有意思，秋沐十有八九也只會選擇逃避，裝作自己不知情。
這樣葉離連最後一點接近的機會都沒有，不論做什麽都會讓秋沐起疑警惕，討好或者勾.引之類的手段不但不會起到正面作用，反而會讓秋沐越離越遠。
不久前，馬斌曾用感慨一樣的語氣，說了句“你也挺不容易的”，他說“要是你喜歡上別人，估計招招手的功夫就能得逞了，偏偏非要像現在這樣小心翼翼的試探接近”，還說“我妹妹她們，不是很可愛嗎，又那麽喜歡你，眼神總是隨著你看，要是選擇她們的話，以後肯定會很幸福”。之類的話語，讓葉離幹脆不要再想著秋沐，輕松一點，找個雖然他不是很愛，但卻非常愛他的人談戀愛好了。
葉離根本沒把這句話聽進去，放在心裏。
如果一段感情，真是這麽想放棄就能放棄的就好了。
那麽秋沐就不會一直喜歡著谷雨，而眼神都不給他一個了。
像葉離一樣，覺得難度太大，趕緊放棄掉選擇一個愛他的人多好。這樣葉離就能有機會走入秋沐的視野，讓他選擇自己了。
但那種愛真的是愛嗎？不是因為空虛和遺憾，所以為了尋找安慰，特意找來的救命稻草和良藥，僅僅只是一個解脫痛苦的道具嗎。
初中的時候，葉離被很多學校裏的女生告白。最初還很有罪惡感，拒絕之後面對對方泫然欲泣的眼神，能夠感覺到自責和難受。
所以拒絕之後一段時間，葉離會不自覺的註意對方存在，想要看看她過得怎麽樣，是不是真的把自己忘記了，或者還是一直記著他。
然後就在某日，他看見了一位一個月前，還滿面通紅與他告白的女生，舉止暧昧的跟一個男生並肩站在冷飲店裏一起買飲料，手是牽著的。
——不過就是這種程度的愛而已。
對方就是抱著這種“行就行、不行再換一個”的念頭來和他告白的。
因此覺得自責的自己實在是太天真了。
回憶起當時對方那真摯的面孔和渴求的目光，被拒絕後讓人憐惜的眼淚和哭泣，忽然覺得有些反胃。
這種不是真正的戀愛，只是游戲。為了讓自己快樂，所以只要是個優秀的、合適的人，就都可以一起玩的游戲。
他沒辦說自己的想法是絕對正確、別人的作法就一定是錯誤。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，沒有誰對誰錯。
但他絕對無法容忍自己過上那樣的生活。喜歡上了秋沐之後，他無法忍受自己抱著“試試就好、不行那就算了”的念頭去思考秋沐。
真正的愛，是即便卑微也要去試圖索取，是即便自私也要狠心去爭奪的。
丟臉也好狡猾也好過分也好，只要能得到，那麽不管做什麽他都願意。既然喜歡上了，那就喜歡一輩子，想盡一切辦法去得到他，不管需要花費多長時間、不管需要等待多少歲月、不管需要付出多少代價，都沒問題。
或許有人會覺得這樣的感情太沈重，一點都不符合現實，只存在於電影或者電視劇裏，但葉離就是這麽想的。
因為那個對象是秋沐，因為他的喜歡就是有這麽多、這麽深。所以他能等得起，也願意等。
至於為什麽會那麽喜歡......
食指和第三指在茶幾上敲打了幾下，目光不經意看向面前的湯碗。
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吧。
端起來喝了一口醒酒湯，發現味道很不錯，葉離瞇著眼睛默默心想。
秋沐過去也沒喝過酒，怎麽會連這種東西都會做。
雖然平時外表看上去低調又內斂，似乎除了“優秀”之外看不出別的什麽優點。可有些地方又實在是高深莫測，叫人捉摸不透。仿佛無所不能，仿佛無所不知。偶爾不動聲色的露出一手，就能叫人驚艷萬分。
起初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一點一點的小驚喜，他才會對秋沐越來越著迷吧。
毫無所覺的時候，目光已經一直看著他了。回過神來的時候，心裏想著的就只有他了。
好像無處不在、呼吸著的空氣一樣，縈繞在身邊，置身其中無法脫離，也不願脫離。
對秋沐的認識每增多一點，心裏的喜歡就會更深一點。靠近的距離更近一點，內心的在意程度就更多一點。
秋沐就像一個磁石，只要出現，心臟就會被對方緊緊的吸引走，根本沒辦法控制。
他中了一個名叫“秋沐”的毒，沒辦法自愈，也不打算自愈，只能深陷其中，任由自己病得越來越重。
在KTV裏看到秋沐的時候，葉離忽然聽到那句夢裏出現過無數次的玩笑話。
心想著既然是夢境，那麽稍微撒下嬌，滿足一下自己總是無法填滿的愛意也沒關系吧。
所以他過去擁抱住了秋沐，不管是不是真實存在的，只要明白“我正抱著秋沐”，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滿足就能讓他飄飄欲仙，比喝醉了酒還要讓人夢幻。
親吻和撫摸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，雖然現在已經不記得那時候的觸感了，但當時他真的覺得自己似乎擁抱住了全世界，享受到了無與倫比的至高幸福。
如果未來，也能每天都這樣的話，該有多好。
放下湯碗，感受著喉嚨間殘留的溫暖，葉離心滿意足的長出了口氣。
......
秋沐回來的很快，葉離把湯喝完，放在廚房洗好了走出來，就聽見門口隱約傳來了走路動靜，和一道小狗歡騰的叫聲。
秋沐牽著小黑狗開門走了進來，看見葉離站在玄關外，廚房往外出來一點的位置，微微楞了一下，然後笑道：“怎麽沒去睡覺？”
“喝完湯感覺舒服很多，就不睡了。”葉離說：“你帶它去了哪裏？”
秋沐表情尷尬起來：“小黑不樂意走，我就......”
葉離道：“就是這樣，它才一直那麽胖。”
“現在已經瘦下來好多了吧。”秋沐小聲為自己的行為做辯解：“要是爺爺看見了，指不定還以為我們虐待他，不給他吃飯呢。”
“你們太寵它了。”葉離說道：“有點自覺吧。”
秋沐笑嘻嘻道：“不是有你在嗎？”
葉離無奈：“看到小黑，我就忍不住想，如果我稍微懶惰一點，是不是會被你和爺爺照顧到一點自立能力都沒有了。”
秋沐想了想，然後睜大眼：“沒準還真有可能誒！”
秋沐是不可能對一個孩子要求那麽嚴苛的，老人雖然會不滿，但也不至於開口對葉離說些什麽不中聽的話。所以若是葉離的性格和別的孩子一樣，再撒嬌一點、不去面對現實的害怕困難一點，估計就會變得和其他有大人寵愛的孩子一樣，沒有現在這樣獨立、有主見的他了。
葉離走過去用食指輕輕彈了下秋沐的額頭：“你還說。”
如果他真的變成那個樣子，估計連最後一點爭取秋沐的能力都沒有了。
秋沐哈哈笑了兩聲，用手掌擋住葉離的第二次襲擊，然後松開了小黑狗的項圈。
“時間還早，做點什麽吧？”秋沐道。
“其實我最近想到了一個方案，不知道能不能行。”葉離說：“現在使用網絡的人不是越來越多了麽......”
秋沐仔細聽著，然後不斷點頭：“嗯，你說的思路挺有意思的。”
葉離：“你覺得可行？那我回頭再仔細考慮一下，寫個正式的企劃給你。”
秋沐笑道：“好啊。”
葉離看了他兩眼，然後忽然說：“說起來，你最近好像沒怎麽提起小雨的事情了。”
秋沐一楞。
仔細回憶了一下，他喃喃道：“咦，好像是......”
然後又搖了搖頭，釋然笑道：“但相處的時候不是和平時一樣嗎？”
葉離指出了原因，說：“你還在等他和陳思琪分手？”
秋沐：“嗯。”
葉離：“等得到嗎？”
秋沐語氣隨意：“當然是等得到的，估計再過個半年時間吧。”
葉離不知道秋沐的自信來自於哪裏。
他屬於行動派兼理論派，經過仔細的調查與思考之後，就會立馬做出行動。
可秋沐對比之下卻有些消極，什麽事情都喜歡放在心裏藏著不說，雖然面對大部分的事情他都能靠本事游刃有餘的解決，可遇到一些突發事件，就顯得有些忙於應對，只能倉皇接受，被動“挨打”了。
起初谷雨忽然和陳思琪交往的時候也是，在陳思琪還沒出現之前也是。既不主動應戰，也不發起進攻，不知道秋沐到底在想些什麽。
葉離雖然有心想要糾正這點連秋沐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習慣，可既然情況有利於他，還是先等一等，什麽都不要說好了。
他說：“是嗎，還有半年的時間嗎。”
半年的緩沖時間，讓秋沐和谷雨拉開一定的距離，已經足夠他做很多的事情了。
秋沐忽然想起了什麽，說道：“對了，你還記得，我和你說過，我媽讓我回來讀書的條件，是要給她取得幾個競賽頭銜的事吧。”
葉離：“記得，怎麽了 ？”
秋沐：“五項競賽裏面，生物的初試時間已經快到了，其他四個學科都是下半年的事情，所以我想是不是幹脆放棄生物，主攻別的學科比較好。”
葉離問：“‘五項競賽’？”
秋沐解釋：“就是全國性的比賽。我們是理科生，理科的比賽有數學、物理、化學、信息、生物這五門。重要程度和難度按照我說的順序往下排，生物排在最後面。”
葉離眨了眨眼：“所以，你想考哪幾門？”
秋沐回答了一句前三門，然後說道：“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考。”
葉離大概明白秋沐忽然提起這件事的原因了。
他爽快道：“可以啊。”
秋沐笑了笑：“我就知道——高中的知識點全學完了，手頭沒事情做，你肯定會答應。”
葉離：“這個比賽如果獲勝，高考可以加分還是怎麽？”
秋沐：“不僅可以加分，而且還能獲得保送資格。考的名次越好，可以選擇的學校就越多越優秀。”
葉離忍不住說：“這不是很好的機會嗎！”
秋沐笑道：“是啊，所以如果有餘力，最好去考了，怎麽也不會吃虧不是嗎。”
秋沐嘴上說的輕松，可實際上，對於大多數的高中學子而言，能夠把手頭的功課學完就已經很好很費力了，抽出時間和精力去折騰這些，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。
也就他們倆，在初中的時候就把高中內容全學完了，這時候才能毫不猶豫地做出這種選擇。
秋沐道：“比賽時間是七月份到十一月份，每個學科比三次，市級初賽、省級聯賽、全國決賽。假如我們能考進全國決賽，最晚十一月的月底就能全部考完了。”
葉離計算了一下日期：“距離最初的比賽，還有五個月左右的時間。”
秋沐笑道：“是不是感覺挺有把握的。”
五個月的時間，已經足夠他們把這三門學科翻來覆去的鉆研好幾遍了。
葉離點頭，表現的底氣十足：“嗯。”
“過兩天我去和學校裏的老師們說一聲這事兒，然後讓我爸媽幫忙找兩位對這方面競賽懂行點的家教過來。”交代完這句話之後，秋沐拍了拍葉離的肩膀：“我去小雨那兒和他也說一聲。”
一幅早就料到了的表情，葉離道：“好。”
十分鐘後，秋沐回來。葉離正坐在臥室裏開電腦，秋沐敲門走了進來。
回頭看了一眼秋沐，葉離輕挑眉梢：“怎麽了？”
秋沐的神情有些不對勁：“......小雨不在家。”
葉離稍稍一琢磨，大概猜到發生什麽事了。
“阿姨和叔叔在家嗎。”
“兩個都在。”秋沐說：“他們當著我的面給小雨打電話，然後小雨說錯話了......估計是瞞不住了。”
葉離想了想，說：“他沒和我們說他今天要出門啊。”
“大概是聽說馬莉過生日，知道我們倆會在那邊過夜，所以疏忽了吧。”秋沐道：“現在都八點多了。”
“......”葉離眼神略有些古怪，他心裏想著一些事兒，但是沒好意思當著秋沐的面說出來，感覺秋沐十有八九也想到了，直接換了個話題：“叔叔應該不會說什麽，但是阿姨的話......”
她可不止一次在秋沐他們面前，說過不允許早戀的。
秋沐嘆了口氣，表情很覆雜。
他的肩膀耷拉下來，神情沮喪地沿著床邊坐下。手臂往後放，撐著床面，將身體力道往後傾斜，然後仰面望著頭頂的天花板。
“忽然覺得好累。”秋沐說道：“特別沒勁，什麽都不想去想了。”
葉離道：“你是心裏覺得難受吧。”
畢竟心就算能發出聲音，他也不會和人說‘疼’，所以就把這個想法直接體現在身上了。
秋沐表情略顯蒼白地笑了笑，說了句“也許是吧”，然後道：“說來你可能不信，這種感覺我經歷過好多次了，但是次次都不能適應。”
“適應了，引不起感覺了，說明你已經不愛他了。”葉離輕聲說。
秋沐苦笑一聲：“有時候，我還真弄不清楚自己現在對小雨到底是個什麽樣的感情。時間太久，習慣融入骨髓，早已經忘記了思考。就好像人必須呼吸，我也必須喜歡小雨一樣，自然而然、一日覆一日的度過。”
現在他的身體年齡十六歲，前前後後他暗戀谷雨的時間加起來，也恰好十六年。
從一開始的心動，到後來的糾結，最後被一次次的痛苦忍耐和消極自責所折磨，事到如今除了習慣性的苦澀以外，竟然疲憊到連反抗的力氣都湧不上來了。
大學初見谷雨就喜歡上了他，一直到大學畢業也沒有改變過心意，當時的秋沐曾驚訝過自己的執著，沒想到自己喜歡上一個人之後態度會那麽堅定。
後來隨著時間流逝，陪伴在谷雨身邊一年又一年的增長，他已經懶得再去計算這種事情了。年年都不肯放棄這段感情，眼睜睜看著時間越拖越長，如今已經到了讓人心情覆雜的第十六年。
一個自稱長情，也絕對不為過的漫長周期。
“我只是想要我喜歡的人，也喜歡我而已。”秋沐道：“這個要求不過分吧？”
“嗯。”葉離的目光註視著秋沐，看著他為了別人痛苦哀愁，看著他向自己表露出對別人的愛意，心裏能夠明顯感受到疼痛的存在。
“為什麽我喜歡的人總是要去喜歡別人呢，為什麽就不肯看看我，來喜歡我呢。”秋沐喃喃自語：“我要是能更有勇氣一點就好了。”
葉離沈默了一會兒，道：“你只是太珍惜了。”
如果他不喜歡秋沐的話，或許會覺得秋沐的作法很傻，很懦弱吧。啰裏啰嗦，像個小姑娘似的扭扭捏捏，猶豫不定。
“說出來了，就可能失去對方。在別人眼中看來，你的做法或許很愚蠢，那是因為他們沒有面臨這種處境，他們不重視我們所重視的人，所以失去了也沒什麽好可怕的。因此才能隨口說出不負責任的話。”
秋沐忍不住連連點頭，他以為自己找到了戰友。
可誰知葉離接下來卻又開始潑他的冷水。
“但珍惜著珍惜著，可能就錯過了。”葉離的話和之前那些聽起來很矛盾：“‘得不到’和‘失去’沒什麽兩樣，不是嗎。”
“......”
葉離想了想，說：“你還記得爺爺養的那些植物嗎？”
秋沐看著葉離：“記得，怎麽了。”
葉離回憶了一下，道：“應該是初二下學期的時候，廣陵不是來了一場大臺風嗎？那時候爺爺養在院子裏的花草受損的很嚴重。”
秋沐：“對。”
但是那又怎麽樣，葉離忽然提起這個做什麽。
“那時候我看爺爺每天精心照料的植物變成這個樣子，覺得很可惜，想要盡量幫爺爺減少一點損失，將植物救回來。”葉離說：“可是就在我打著雨傘，站在庭院裏，想要多跑幾趟，把花草全都搬回來的時候，卻看到爺爺過去瞧了它們一眼，只拿走了其中幾盆完好無損的，其他的就全都留下不管了。”
秋沐稍稍來了點興趣。
這是他不知道的事情。
“為什麽？”
“爺爺說，那些已經沒必要去管了。”葉離道：“可是在我看來，那些植物頂多只是多淋了點水，然後一部分的枝椏被風折斷了而已。”
秋沐點了點頭，認真聽。
“雖然斷了，但是只要等一等，仔細培養、照料，應該可以重新覆原吧。”葉離道：“我當時是這麽想的。”
“爺爺是怎麽說的？”
“爺爺當時什麽都沒說。”葉離道：“他只告訴我，既然我覺得可以覆原，那就讓我來照顧這些植物，然後未來某一天覺得這些植物沒問題了，再還給他。”
秋沐眼神思索。
“於是我就認認真真地照顧，學著爺爺平時的作法去做，一點都沒有疏忽。”
秋沐相信葉離既然這麽說，那他當時肯定是真的很上心的去做了。
可是，在他的記憶裏，似乎那次臺風過後，庭院裏植物的數量還是減半了，也就是說......
“你是怎麽做的？”秋沐問。
“和平時一樣，認認真真、仔仔細細做的。”葉離道：“但回過頭來想想，就是因為我‘和平時一樣’，什麽都不去改變，什麽都不舍得放棄，才會害那幾盆植物全死了。”
秋沐微微挑眉：“怎麽說。”
“之前不是講過，我拿的那幾盆花，枝椏全都被折斷了嗎？”葉離道：“爺爺當時提醒過我，說最好把那些全都剪掉，說不定還有挽救的機會。但我一看，這要是都剪掉了，不是只剩下一點點光禿禿的主幹，什麽都沒有了麽？就算救活下來，我也不好意思拿給爺爺，畢竟這種植物繼續養下去也沒有意思，總覺得自己是在作弊。”
秋沐“嗯”了一聲：“然後呢？”
“然後，我才深刻明白到，爺爺的說法果然是正確的。”葉離說：“頭幾天，那些植物還很有精神，我以為自己的作法果然沒問題，甚至在心裏暗暗想爺爺的說法才是錯誤的。開始想象自己把這些花草養活之後送給爺爺，爺爺會有多開心。但是後來，情況忽然變了，那些被折斷了的枝椏留在主幹上，吸取了主幹的大部分營養，卻還是依舊一天比一天枯萎。無論我怎麽挽救，也回天乏力。畢竟不管我再怎麽著急，沒辦法的事情就是沒辦法。”
秋沐表情漸漸變得沈默。
葉離接下來說的話，已經可以算得上是明示了。他將自己想要表達的話語，換了一個形容，來露骨地說給秋沐聽：“如果一開始，就把那些折斷了的枝椏全都剪掉。那麽留下來的主幹雖然遍體鱗傷雖然難看，卻還能好好地繼續活下去。說不定某天，就會長出新的枝葉，然後繁茂的盛開。硬撐撐到最後，除了走向最壞的結局以外，什麽都得不到。過程痛苦不說，對於枝椏和主幹而言，都不是什麽好的體驗。只能像那時候的爺爺一樣，在一開始知道沒有希望的時候，就選擇放棄，當場作出了結。而不是跟我一樣，無止境的拖延，心想事情說不定還留有希望，奇跡說不定就會發生了，如此飽嘗一段時間的折磨後，親眼看著它們一點一點走向死亡。”
秋沐放在床上的拳頭，不知不覺間緊緊握了起來。
他的眼神不定，猛地低下頭，好像內心正在做著激烈的爭鬥，拼命掙紮。
葉離說的話，每多講一個字，他臉上的神情就難受一分，直到最後，他坐在床沿，雙手抱頭，好像缺氧一般，痛苦喘息著。喉嚨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堵著一樣，聲音聽起來十分沙啞壓抑。
“有什麽辦法，我沒辦法，我能怎麽做......”秋沐說：“只要小雨和陳思琪分手，我就有希望，只要他沒有結婚，那麽不管他未來交再多的女朋友，我都能等到分手的機會，我——”
可是這麽做的話，不是和上輩子一樣，徒勞掙紮嗎？
上輩子他等了十年，這輩子又等了六年，莫非還要等，一直等到和上輩子一樣，谷雨二十八歲結婚為止嗎？直到那時候他才能真的死心放棄。
這簡直就是葉離口中，那盆綠植的翻版。他現在在做的事情，和那個不肯剪去枝椏、不斷掙紮、期待奇跡發生的植物有什麽區別。
“我不是在逼你。你和那盆植物不一樣，你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去等待。”葉離道：“我只是覺得，眼睜睜看著原本還充滿活力的植物，一點一點變得枯萎，最終腐爛死去的感覺太悲哀了。我希望你能夠早點做出決定，這樣能夠少受一點傷害。”
“......”秋沐低著頭，彎著腰，身體蜷縮在一起。看上去小小一團，是那麽的可憐無助。
葉離忽然覺得很憐惜，他想走過去，輕輕擁抱住秋沐，讓他不要難過，告訴他我還在這裏一直等待著你，可他沒有那個資格。
於是伸出手，想要探向秋沐的頭頂，去撫摸他的頭發，可還是停頓了一下，轉而拍了拍秋沐的肩膀。無聲安慰著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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